台灣人喜歡補充維他命、礦物質,甚至其他營養補充品。上班族喜歡維他命B,視為提振精神、消除疲勞的聖品;葉酸成為婦女備孕的必備補充;在維他命與礦物質被科學命名之前,醫學把食物視為能量來源,社會把食物當作貧富差距的象徵,而政府只把食物當作安定社會的工具。真正的「營養」概念,還在黑暗中摸索。。
維他命與礦物質是現代人耳熟能詳的名詞,但它們的故事並非一開始就與「保健食品」劃上等號。從壞血病、腳氣病到佝僂病,這些隱形營養素的發現歷程,改變了醫學與公共衛生,也造就了今日龐大的營養補充品產業。
食物提供熱量,藥物才治病
18 世紀到 19 世紀間,醫學主流關注的是體液學說(四體液平衡)或細菌學,飲食僅被視為「維持能量」而不是「預防疾病」。醫生常將疾病歸因於「壞空氣(miasma)」「體質虛弱」或「細菌感染」,而不是因為缺乏某種食物成分。
醫學界的態度:食物 ≠ 治病
當時的醫學觀念是:「食物提供熱量,藥物才治病。」因此病人若消瘦,醫生可能只會建議多吃高熱量的東西(麵包、肉類、糖),而不是強調均衡飲食。舉例來說:18 世紀的壞血病(Scurvy)長期困擾水手,雖然有零星證據顯示「吃新鮮水果」能改善,但醫界主流依然堅信「壞血」理論。直到 1747 年詹姆斯·林德(James Lind)的實驗才逐漸改變觀念。
以形補形不是中國獨有的概念
在維他命概念出現前,民間早已有「補」的觀念,例如吃肝補肝、喝骨湯補骨,這其實是早期「以形補形」的直覺式營養觀。這在中醫理論裡很常見,例如吃核桃補腦(因為形狀像腦)、吃豬肝補肝、吃豬腎補腎。在歐洲中世紀的草藥學裡,流行一種學說,認為上帝在植物外觀留下「印記」,暗示它的療效,就是Doctrine of Signatures(萬物印記學說)。例如:核桃外觀像腦 → 可治療頭痛或腦部疾病、豆子形狀像腎臟 → 對腎病有益、紅色花或汁液 → 可補血,都是這個概念的體現。
印度阿育吠陀某些藥草或食材因外形或顏色與器官相似,被認為能對應治療。中南美洲原住民有的部落相信某些動物或植物的外觀、行為,能轉化成對應的力量或療效。雖然這些信念缺乏現代醫學證據,但也讓人類在探索食物療效時,建立了最初的「食物與健康關聯」思考模式。
病症歸因於「吃不飽」「身體弱」,不是「吃的均衡」
當時富人階級追求豐盛飲食(高肉量、高糖),而窮人則以廉價澱粉(馬鈴薯、白麵包)為主。這種不均衡飲食常導致礦物質缺乏,但社會大眾並沒有「缺乏營養素」的概念,只會把病症歸因於「吃不飽」「身體弱」。舉例來說,工業革命後,英國工人以白麵包、馬鈴薯和少量啤酒為主食,因缺乏維他命 D 與鈣,導致兒童普遍患佝僂病(Rickets),但社會大眾當時認為這是「窮人病」「骯髒城市環境」的結果,而不是飲食問題。


在一部由邁克·李(Mike Leigh)執導電影《彼得盧屠殺》(Peterloo,2018),描述在1819年8月16日的英格蘭曼徹斯特的鎮壓示威事件。影片中描繪了工人階級在工業革命後的艱苦生活,包括他們的飲食習慣。儘管影片未明確指出工人以白麵包、馬鈴薯和啤酒為主食,但從他們的生活情境中可以推測出這一點。
當然即使在當時有營養均衡的概念,勢必也要政府的介入,才有可能獲得均衡營養。在 19 世紀英國工人階級的飲食條件,只靠廉價白麵包 + 馬鈴薯 + 啤酒來獲得均衡營養幾乎不可能。除非能額外獲得魚類、乳製品、豆類和陽光,否則缺乏維他命 D 與鈣的後果就是佝僂病與骨骼變形的普遍流行。但實際上,歷史記錄顯示:魚、奶、豆類等經常供應不足,價格也不是天天都能負擔。加上工業城市日照不足,兒童在骯髒、陰暗的環境中工作,導致佝僂病、營養不良非常普遍。
因此這不僅是一場均衡營養的抗戰,而是均衡食物穩定供給的問題。
從壞血病到維他命膠囊:營養素的奇妙旅程
18 世紀的大航海時代,海員們在無盡的航程中並非死於風暴,而是死於一種名為「壞血病」的疾病。牙齦潰爛、全身出血,最後體力衰竭而亡。1753 年,英國醫師 James Lind 嘗試讓一群水手分組飲食,發現檸檬和橘子能奇蹟般治癒壞血病。當時人們不知道原因,但這場實驗揭開了「隱形營養素」的序幕。直到 20 世紀初,科學家才分離出檸檬裡的神秘物質——維生素 C。
與此同時,在亞洲,另一種疾病困擾著數百萬人:腳氣病。19 世紀末,隨著白米普及,許多人出現四肢麻木、心臟衰竭的症狀。荷蘭醫師 Christiaan Eijkman 在雞隻實驗中發現,只要餵食未去殼的米,腳氣症狀便會消失。後來確定這是維生素 B1(硫胺素)的功勞。這些故事讓醫學界逐漸意識到:疾病並非全靠細菌或病毒引起,缺乏某些營養素同樣能奪走性命。
19 世紀末工業化城市兒童佝僂病盛行,促使醫學界懷疑「陽光與食物」的影響。醫學開始注意「特定食物」與疾病的因果(如腳氣病與白米精煉的關聯)。這些零碎觀察逐漸累積,才引導出 20 世紀初 「維他命」的發現。
科學家一一揭開這些營養素的面紗:維生素 A解釋了夜盲症的來源,維生素 D成為對抗工業城市兒童佝僂病的關鍵,鐵被證實能對抗貧血,碘則徹底消滅了阿爾卑斯山地區的大脖子病。
公共政策的態度:飢餓與糧食供應優先於「營養」
19 世紀的政府政策多半聚焦在「糧食供應」和「防止饑荒」,而非「營養均衡」。英國在愛爾蘭馬鈴薯饑荒(1845–1849)中,主要關注的是糧食分配與經濟影響,而不是人們是否獲得足夠的維生素或礦物質。美國南北戰爭、歐洲戰爭時期,軍隊口糧標準重視熱量(肉、硬餅乾、糖),但忽略新鮮蔬果,導致士兵普遍出現壞血病。
在維他命概念誕生前,政府與社會主要用「吃得飽」來衡量健康,而不是「吃得均衡」。
每一次發現,都不只是醫學突破,更帶來公共衛生政策的改革——麵粉加強化 B 群、牛奶補充維生素 D、食鹽添加碘,這些措施拯救了千萬人。這些維生素、礦物質的發現,經歷了百年的逐步發展,才形成現今人體對於食物攝取的全面認識。
然而,故事並未就此結束。20 世紀中葉,營養素從醫療用途逐漸走向大眾市場。工業化飲食帶來的精緻化食物,使人們憂心「雖然不會缺乏到生病,但可能吃得不夠好」。製藥公司敏銳地嗅到商機,將分離出的營養素製成膠囊與片劑,打著「健康保險」的口號推向市場。綜合維他命成為家家戶戶的日常必備,從兒童的成長糖果到老年人的強身錠,營養素正式走出實驗室,進入超市貨架。
而這些營養補充品,或膳食補充品的商業化,人體到底是否需要,這又是另一個重要問題了。